智慧牧业|朱合作:谜语之树
在蓝石头河床沿岸的清涧河流域,有这么两卜树:一卜树,不高高,浑身吊些木刀刀。这第一卜树的特点是,个头不很高,但浑身吊满了木刀刀,这许许多多的木刀刀,就是它与众不同的地方了。而另外一卜呢?就高可齐天了:
一卜树,万丈高,一风过来刮断腰。这第二卜长得是很高,但身体却是不结实,大风那么一吹刮,就折断成了两半儿。这是两卜啥树呢?
关键词:两卜树;清涧河流域
河床沿岸
这树其实不是树。说树只是打比方,它们实际是两只有趣的谜语:前面一只是黄豆,就是我们磨豆腐所磨的那种豆。后一个就是炊烟了,是山村人家在做饭时,从烟囱中飘向天空的那一股高高的烟。
黄豆大家都熟悉,春天种在地里头,等到秋天成熟了,浑身上下就结(吊)满了像小刀片一样的干豆角。那豆角中满含着一排排豆粒,干硬的豆角能把人的手划破。如此呢,不就是一卜长得不高高的树了么?
至于那卜高可万丈的大树,就要从另一个方向来理解了。有两句著名的古诗说: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在秋夏两季风尘不动的岁月里,从黄土窑洞中飘绕出来的炊烟,也正和大漠中的孤烟一个样,一直可以飞升到蓝天的最高处,何止百丈和千丈!
当然了,大千世界,天覆地载,万物悉备,哪里会只有这么孤零零的两卜树儿呢?自然还会有更多的树,围绕在人们的生活中。这第三卜树儿么,也同样很奇妙:
一卜树,五股股,当停卧个白虎虎。
沿着前面的思路,我们也不难能想到,这树也不是什么植物界的树,而一定是一只美丽的文化树,是谜语。就是的,不过,它的谜底要稍微复杂一点了,它说的是一个相互协调的动作:是我们吃饭端碗时,一个经常用到的动作:即五个手指头,中间端着一只盛饭的(白)瓷碗。这么着,那胳膊和从胳膊上延伸出来的五个手指头,就成一卜树,和它的五股股枝桠了。而手指头中间的那只(白)碗,就是当停(当中)卧着(而不是站着)的虎虎了。
陕北窑洞
自然了,谜语是打着比方说事儿,它主要的思维路线是类比和联想,那也就不仅仅只限于用树来做比方了。也可以用窑洞来比喻呀。如此呢,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,就有了这样一眼窑:
半崖上有个窑窑,窑窑里有一片油糕。
这个谜语的谜底其实是嘴巴和舌头。人的嘴巴像不像半崖上悬着的一眼窑?那舌头又像不像一片窑中的油糕呢?这里边一连用了两个形象的比喻,把嘴巴比作了窑,把舌头比成了油糕。其实,嘴巴和舌头既不是窑,同时也不是油糕。把它们说成是油糕和窑,是谜语设谜的需要。统统都是打比方。还有这么一眼窑:
一颗枣,装一窑。
这一回还真的就是窑——就是我们所住的窑洞。不过,这个谜语的重点不在窑,它的重点是那颗枣。
这是一颗啥样的枣?竟然能把窑装满!其实它根本不是枣,而是像枣的模样一样的麻油灯,也就是从老辈子那里传下来的那种,灯壶壶里边装着麻油的灯。能有那么大的枣儿吗?不可能。谜语都是从老辈子留下的智慧果,只有那窑洞中的麻油灯,点起来才更像一颗通红透亮的大红枣。像红枣那么大,也像枣那么亮。它浑身柔和的射线,也确确实实能装一窑。窑多大,它(灯光)多大。以上是一眼虚拟的窑,是为了衬托那颗枣。当然也有写实的窑:
脑小,肚大,尾巴朝天扎。
这窑是一眼真实的窑,就是供我们吃饭睡觉的窑。它仍然是在打比方,只不过是用某一种动物来作比方,它是把窑洞中烧火做饭的灶火(口),比作了动物身上的脑袋。把窑洞中晚上供人们睡觉的炕,比作了动物的大肚皮,而又把窑洞中冲天而起的高烟囱,比作了动物扎起的长尾巴。而这么着形象的一比喻,窑洞就完全变成了一头活蹦乱跳的动物了,你不爱它都不行。
根据谜语联想类比的原则,既然有窑洞的谜,那房子也一定能入谜呀!就有个房子的谜语呢:
三片瓦,盖房房,里头住个白娘娘。
这就是一间房子了。不过,这房间里住的白娘娘,又是哪家的娘娘呢?她住在一间仅仅用三片瓦盖起的房子里,个头可真够小的!它的个头是不大,这仍然是在打比方,说的其实是荞麦。荞麦的形状不是呈三棱状态么?三片瓦,指的就是它的呈三棱状态的种皮。三片瓦里边藏着的荞麦仁,不是一派的白色么?因此,它只要是娘娘,就一定是一个白娘娘。
联想是无穷无尽的,类比也永远是无限的。既然有平房的谜语,那楼房的也一定可以有:
空中一座楼,楼里住个花媳妇。
这就是一座楼房的谜。这楼房挺神奇,就悬挂在半空中。半空中能悬什么楼?它当然不是楼,是大树上筑着的那个球形的喜鹊窝。喜鹊窝筑在树杈上,自然就是空中的楼。楼里的那个花媳妇,显然是一只女喜鹊。
葛针门,葛针寨,里头盛个花秀才。
它说的还是这座楼,主人也仍然是喜鹊。只不过刚才是一只女喜鹊,现在是一只男喜鹊。而这一个喜鹊窝,刚才说它是楼,现在又说是寨。其实的还在树枝上,仍然悬在半空中,只不过比喻的方式变换了。对于这种变化无穷的比喻,你的感觉怎么样?谜语这颗智慧果,变化起来真有趣。还有一间泥巴房,主人也不是喜鹊了:
南面上来个巧匠匠,不带锛锯斧杖杖,盖的房子稳当当。
这房里住的是燕子,这房子就是个燕子窝。燕子窝都筑在窑洞之家的窑檐口,就像紧贴在弧形窗户之上的半只泥巴碗,实实在在稳当当!
土门,土窗,里头盛个老张。
也不知是房还是窑,也不知老张是那个?它其实是一只大老鼠,这一回指的是老鼠洞,也算是老鼠的窑洞吧?老鼠洞都打在黄土中,自然是土门和土窗,里里外外都是土,确确实实够土的。只不过,这一回老鼠有了姓,老鼠摇身成老张。
比方可以随便打。
圆又圆,扁又扁,两只耳朵一只眼。
这谜语说的是石磨。它又是怎么比喻的呢?圆又圆和扁又扁,是写实,是形容。石磨的两只大磨扇,确实是两块整整齐齐,又圆又扁的石头块。可两只耳朵一只眼,就肯定是一种比喻了,指的是磨面要有的磨眼,与拉磨要用的磨把子。
再来一个磨:上石崖,下石崖,白胡子老汉迸出来。
这一次仍然在说石磨,但重心已经在下面的白胡子老汉身上了——其实是在说磨豆腐。磨豆腐虽然离不开磨,可已和纯粹的说磨有所区别了,若要是没有那个白胡子老汉儿,在石崖的中间迸出来?还能够叫做磨豆腐么?
一个布盒盒,装五个兔娃娃。
这是在说鞋子了。鞋子是个布盒盒,那五个所谓的兔娃娃,自然就是脚掌上伸出的脚指头。脚指头变成了兔娃娃,这真是变的太好了!
是你不是你,跟你在一起。
是影子。你的影子是你吗?是你不是你,谁又能说清?反正跟你在一起,形影是永不分离的,永永远远在一起。
金豆豆,银豆豆,反过正过没口口。
是鸡蛋。鸡蛋多么宝贵啊,所以才变成了金豆豆,同时也变成了银豆豆。仍然是在打比方。可实际上前面是铺垫,它的目的在下面这一句:反过正过没口口。天地浑沌如鸡子,盘古生其中,万八千岁······它自古就没有口口啊!如此的绝妙与经典,除了从老辈子那儿来,谁能够凭空想的出来呢?
家里养了一群鹅,吱吱嘎嘎跳下河。
南面上来一群雁,叽叽呱呱进了店。
谜语虽然是两个,指的却是一件事:煮饺子。不管是鹅还是雁,都是捏好的原饺子。也不管是河,还是店,也完全是为煮饺子预备的开水锅。不过呢,这些个天鹅和大雁,好像并不怕开水锅。不是叽叽嘎嘎跳下河,就是叽叽呱呱进了店。真正的赴汤如赴水(下河)啊!
粽子
上面吃过了饺子,下面再尝个粽子吧。粽子的谜语很华丽:
三角四楞长,珍珠抱红娘。想吃红娘肉,解带脱衣裳。
是不是华丽和诱人?这珍珠和红娘是谁呀?就是小米与大红枣。红枣与小米你知道吧?清涧河流域是天下红枣与糜谷的原产地,是栽培枣树和糜谷最早的地方之一部分。用清涧河流域的谷米与红枣包出的粽子,哪怕从五月端午存放到端十五,也绝不会变质与变味。深深的一口咬下去,甜丝丝,凉丝丝,余香缠绕在嘴齿间,三日也赶不走,一辈子也忘不掉!
再来碗米酒吧:
瓷州城里起了云,罗州城里雨儿淋。铁州城里发大水,推了主人的肚肚城。
一连筑就了四个城。其实,这城都是些啥城呢?瓷州是大瓷缸,是做米酒时,让黄米发酵的大瓷缸。因为让黄米发酵是第一步,所以算是起了云。有了云彩就应该下雨呀,罗州城就是过滤原酒的罗子。发酵好了的原酒都是煮熟米粒的稠粥状,必须拿罗子来过滤,把米汁滤大锅中——中这间是有点下雨的意思。把米汁在铁锅中烧开来,那大铁锅就自然是铁州城。把做好的米酒喝进肚皮里,这就是最后的肚肚城。不过,为何要推了主人的肚肚城?因为,米酒香,最好喝;喝的多,难免就推了肚肚城。这里边又藏个比喻:是拿发大水作比喻,夏天下雨发大水,物件让洪水卷走叫推。所谓推了肚肚城,就是你喝的太多了。喝的那么多,不推能成吗?
联想是无穷无尽的,比喻也是无限的。如此呢,我们清涧河流域的谜语,也就数也数不清,三天三夜也说不完。临了再说一个吧,这一个最有趣,是一只自相缠绕的悖谜语: 埋
埋,可炕歪,歪。
其实,在我们清涧河流域的词典中,是不常用谜语这个词语的。我们把谜语都叫做埋——Mai。埋就是谜语。谜语就是埋。说埋就是指这句话里有一些埋伏,也就是有伏笔,理解起来也许要费一点思量。
埋,埋,可炕歪,歪。
其实就是拿着谜语说谜语,最终指的是笤帚,是笤帚斜着扫炕的这个过程与动作。翻译成大白话,就是:
谜,谜,谜就是满炕扫,也正是扫炕的你。
歪是干什么?就是笤帚斜着打扫炕上灰尘的动作呀!斜着不就是歪了吗?而实际上,歪也不仅仅是斜着,还有层向前挪动的意思在里边。扫炕不是要挪动笤帚么?那就叫向前歪。因此,在清涧河流域的词典中,自然就有了这么个:歪——wai!
可这么着来翻译,就索然寡味了,还有点谜语的味道吗?谜语都是从老辈子那里传承下来的智慧果,是清涧河两岸居民的集体无意识——同时是集体有意识。由于浑然如天成,它也就早已犹如地球上的其他生命体,是一种不可解构的整体了。一解析,就变味,就精灵之气全失了,哪里还再像个谜语呢!只能照着原样说:
埋,埋,可炕歪,歪。
谜语说到此处了,我们也打个比方吧,打个比方来结尾:其实,在清涧河流域的土地上,谜语就像一卜树,有树干,有枝桠,枝桠上面结着许许多多的谜语果:有大雁。有天鹅。还有兔子和有灯笼。有鸡蛋。有红枣。甚至还大磨盘······千奇百怪啥都有,就像那卜黄豆树,浑身吊些木刀刀。不过,却不是不高高!大小高低正适中·····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