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:酒桌上的谜
如果妈在家,你刚才准备讲啥?乔林沉闷单调的声音几乎被龙头哗哗的水流声和碗碟的磕碰声盖住,可晓雪还是听清了,听懂了,她没有立即回答。
清理四个人的餐具并不费力,费力的是祛除家里的烟味和酒气。
雪了解自己的林,知道他并不擅交际,刚才的三个朋友是他多年维系下的小的不能再小的圈子。
二人处对象的那两年和婚后的三五年内,林与不少的同事、同学常走动,随着这群人的婚嫁事了,添了孩子,有些人就蒸发没了,再没见面;又过了三五年,一些人成了科室主任、单位副职,林和人家也就渐行渐远。最后就只剩下这三人,打牌够一桌,出行可凑两个标间。
前几年这几个人每周末都要骑行,把本市和临近地市大小景点、网红打卡点都转了个遍。山地车胎换了不下三副,裤子磨破了不知几条,鞋子就更不用说了。也许是倦了,也许是老了,他们突然就不骑了,车链子松垂了不管,胎瘪了不充,家里的各种大小石块和瓦罐残片也不再增加。他们打打乒乓球,下下棋,带点彩头,挤出囊子来,喝点小酒。
值得一提的是,他们从不在家内喝酒。
今晚在自己家里喝酒,林半年前已经提出。雪并不反对,谁让自己搬家时没有打动周边的人。
婆婆刚好到大姑子家去了,孩子还没放假。那哥几个正好来踩踩院子。
雪和林商量后,搬了一件老窖,取了一条云烟,买了十斤牛腿肉,有点筋的那种,又买了卤拼和烧饼。知道庆阳喜欢吃烧烤,家内没法弄,雪准备自己做几个菜算是补就。一个笋丝凉伴木耳,一个拍黄瓜。花生下午炸好,趁热盛在碗内覆上保险膜,放在冰箱里。他们来了再焖虾,再绿西红柿子炒辣子。雪还卖了几个柠檬,让他们喝酒时泡水喝。
就不知道有没有谁忌口。
夏日昼长,哥三个六点半就到了,手没空,进了门,放下大小礼品箱,少不了个个屋转转,赞赞,坐下时,太阳光透过阳台的门斜射在灶房的玻璃门上,照在向西坐的林的额头上,酱紫泛红。庆阳背对着阳台,细长的脖子周际红的透明。裴钢背对电视墙,面向林,乐呵呵的弥勒相。朱韩冰落座最晚,对着庆阳。哥几个非要雪也坐,她只好在林的旁边放了个小凳子。
你们几个先将就吃点,我再弄几个菜,雪话没完就进了灶房,关了门。油烟机轰鸣。
哥几个客气一番,实心实意赞了雪几句,就开始慢慢动筷子。雪端出焖虾和绿柿子炒辣子。菜齐了。林早已泡好了柠檬水。客厅中酒香弥漫。
林和雪劝了两圈酒后,雪取出电饼铛中烙热的饼,林劝大家垫垫肚子。
冷气托着烟雾在光线内翻腾。哥几个半瓶酒下肚,话匣子打开了,雪悄悄退到卧室,门开着,耳朵支应着,翻看手机。
咣当,是林的皮带扣掉在地板上。
妈在家,你讲啥?林浑身酒气混着烟味,斜躺在床上问。我讲我爸。我爸年轻时,有件衣服,当胸有个巴掌大的‘素’字,酷吧?你猜衣服的背后有个啥字?
啥字?
‘尿’字。看,要是刚才,你怕是又要喝一个酒了。雪推推了林,催他快睡。
咣当。雪赶紧来到客厅,见裴钢和庆阳笑着。庆阳晃着长脖子,指着朱韩冰,喊到,你这朱重八,鞋楦子脸,坏的很,把嫂子招来了。
听嫂子刚才手机内那笑声,怕是在听抖音吧?你这才女还听那东西,是裴钢要解围。
哪我该听啥?雪记得扫了裴钢一眼,接着说,听你哥几个,说个小黄段子,谈天下大事,东家开豪车,西家养小三。
你看嫂子这嘴,韩冰撇了撇嘴,我就不该招惹,乔林平时都不知道咋过得?
雪知道,林一定犯不上话,这酒桌最怕冷场。
雪给他们几个添了点水,在林右侧坐下。
你们几个这酒喝到后场了,在家,晚上又不好意思吆五喝六,咱们来个文的,谁输谁喝。雪用手止住了他们几个起哄。我刚才看了你们几个座位,还刚好是金木水火各就各位,就差我这个地主婆了。你们不能攀我酒,我当司令,你们走圈,怎么样?
嗬,没看出来,嫂子这是在行啊!裴钢瞪大眼。
你说怎么来?另两个人跟着喊。
这样吧,你们几个怎么说也都受过高等教育,从火德星君位置开始顺着转,最后是我家木木,每个人讲一个故事,长短不限,荤素无忌,但是要暗含一个问题,考考别人,答对的人不喝,全部答对,讲故事的人喝。我替木木讲故事,不挡酒。怎样?雪略微抬高了点声。
那各自的答案怎么办?第一个人说出来,不就亏了庄家。这朱韩冰不含糊。
这简单。我拿木木的手机,庄家和答题的都把答案微信私发来,木木最后口头答。
真羡慕木木,嫂子这算无遗策的。庆阳掐灭了烟,看看林,又看着雪。这从我开始,也是早算好了吧?
你们别说,嫂子叫我火德星君,我觉得我这职业瞬间高大上了,我们不就是光明的制造者吗?是黑色的眼睛追求的对象。好,就我先来。庆阳喝了口水,润了润嗓子。请听题。
社会上人都知道我们早上起得比鸡早,晚上睡得比狗晚,鸡鸣狗盗嘛。我就说一个我自己经得事。前年,我带的那个班,班主任姚老师休二胎产假,主任让我接。姚老师那种保姆式的管理,让我一个大男人怎么继承?我只能哄着那群娃,掐指算,熬日子。会放羊的,看好头羊,盯住几个各色的。班内有一个小姑娘,人长得漂漂亮亮的,就是那种各色的。姚老师专门给我交待,不要刺激那孩子,那孩子左胳膊上都是划伤。我能咋办?只能由着她经常请假。学期中,费用清算,中文和汉英大字典都按半价收,多得钱返给我,由我退给学生,亏了一百多块钱。庆阳叹了一声。去年,我才想明白了,亏哪儿去了,你们说说,亏哪儿了?
雪手中的手机响了一下。林笑笑,雪知道他猜不出来。结果,林和对面碰了一个,过了。
这也太磨人了,嫂子。裴钢挖了挖耳洞。
我们局内,管理的是畜生的事,没啥好说。我说说上大学时的事。咱那时,不是吹,要型有型,要貌有貌,班花、系花根本不放眼内。
就你这样?庆阳笑着插进话来。
再说罚酒。雪记得自己故意绷着脸。
你当然不能看着现在说事。那时年轻,嘴馋,我爸呢,每月一半工资给了我,咱就喜欢学校内的小灶饭,小馆子酒。有一家,两口子,男女的样,像武大和潘金莲。男的主厨,女的端送收拾。裴钢眼睛眯着,像是陷入沉思。
你就是那西门官人吧?朱韩冰哈哈大笑。
那时,不知道谁传出来,说两口子的孩子折了,那就是失独家庭。也不知道他俩现在添没添上?有天下午,打完球,晚上有课,就急着去那家要了一斤的牛肉饺子。现在想起那饺子还觉得香,个儿顶咱们这儿两个,从冰箱取出,不小心掉了,咣当,像钢珠子砸在地上。裴钢手腕抖了一下,手掌一翻,一托。
那天吃完,上课时觉得心噗通噗通的跳,下午打球时都没有那种节奏。大家给我诊诊脉,是怎么了?
这是你编得吧?庆阳问。
结果又是林和右边碰一个。
轮到朱韩冰了,他直接开口。我给大家说一道选择题,选不同项,喝不同量的酒。某行长,领着小三去会所,吃酒吃到兴头时,侍者说大堂外有人找。问知了来人的模样后,行长立即跑路。请问来者是谁?a.夫人b.孩子c.纪检的d.讨债的。
这圈人人有份,林喝了两个个。雪看见他脖子通红,额头冒汗,劝他喝点水。
该嫂子了,裴钢端起酒杯一引而尽。
看着林像鱼摊开了鳍,鼾声响起。雪又想了想刚才自己讲的故事。
记得那会儿自己好像还犹豫了一下。
我婆婆是个遗腹子,她出生前一天自己的父亲去世了。按照当时的说法,把她摔死就可招回父亲的魂。婆婆的奶奶反对,她比谁都希望自己的大儿子能活过来,可她也知道儿子是被枪毙了,不是病过去的。婆婆算是捡到一条命。婆婆的娘家解放前可是有百十亩地的人家,他们并没有雇长工,完全靠母子几个耕作。因为殷实,曾几次遭土匪打劫。土匪曾经将婆婆的爷爷绑了票,蒙上眼睛瞎转。她们那地方到处是池塘,走到哪儿都能听见蛙叫,爷爷也就无法判断自己被绑到了哪儿。直到第二天,土匪拿到了粮食和银元,放了他,才知道就在自己邻村转了一夜。
应该是给他们几个又添了添水吧?
讽刺吧?婆婆的父亲最后被定为通匪。婆婆听自己的奶奶说,父亲的罪是受了自己表哥的牵连,保长也不肯给说句好话。
雪现在知道自己在这儿应该顿一下,就好了。
重点是,我解开了他们母子的谜。林和我婆婆一直以为是新政府整顿时自己遭了不幸。说说,他们的判断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错?
林的手机响了三声。
到家了,嫂子刚才说的是真事吗?会不会我们仨人喝了冤枉酒。是庆阳在问。裴钢说听懂今晚故事的人都老了,晚安。朱韩冰只是报了个平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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